2014-8-4 12:27 Yoya_yoya
陰陽之眼

弟弟掉下去的時候,只有潔在旁邊。

  十三樓,不吉祥的數字,不吉祥的高度,讓年幼的弟腦漿迸裂,渾身骨頭盡碎。

  警察用粉筆在地上,劃出一團很難稱得上人形的痕跡。

  鮮紅色的圖騰漬在地上,漸漸變成褐色,黑色,掃地的歐巴桑用漂白水奮力刷了好幾次,仍舊刷不掉那不規則的黑色。

  也無法刷掉幼子驟逝的悲傷。

  媽嚎啕大哭了七天,哭得幾乎要送急診。

  爸也捶牆撞壁七天,痛斥自己為什麼只留下小孩子在家。

  但除了悲傷,這件慘劇還瀰漫著詭異的色彩。

  陽台不高。

  但也不是一個五歲小孩能翻過去的。

  街坊議論紛紛。

  尤其,弟弟摔成肉泥的那天,正是弟弟的五歲生日。

  爸跟媽當時不在家,正是出門挑選弟弟的生日蛋糕;原本應該喜氣洋洋慶祝一番的日子,卻只能點上兩根白蠟燭。

  "當時有個老婆婆,將弟弟從陽台丟下去呀。"

  潔回憶的時候,身子都在顫抖,臉上俱是淚痕。

  爸跟媽震驚,雞皮疙瘩。

  這話出自七歲女孩之口,格外陰森恐怖。

  "胡說!家裡哪來的老婆婆?"爸喝斥。

  "那老婆婆穿著黑色袍子,長得好像……"潔哭得厲害。

  長得好像,家裡神桌上的某張照片。

  媽大驚,立刻抓著嚇壞的潔到偏堂神桌前。

  "哇!"潔大哭,躲到媽背後。

  黑白照片裡,正是穿著黑袍的、過世的奶奶。

  媽害怕大叫,爸身子劇震。

  "……怎可能?媽怎麼可能會這麼做!"爸駭然。

  "我不要在這裡!"潔尖叫,昏倒。

  不久後,模樣猥瑣的法師到家里辦喪事。

  招魂時,銅鈴規律地噹噹當響,似在安撫亡者的靈魂。

  冥紙從那灘黑色的不規則血跡,一路撒到樓上。

  "張振德回家啦!張振德回家啦!"法師吆喝,一身黃袍。

  爸摟著媽,擦眼淚,跟在法師後面一齊叫著弟弟的名字。

  法師口中念念有辭,在客廳舞弄木劍,潑灑淨水。

  潔瑟簌在沙發椅上,在指縫中瞇起眼。

  爸跟媽也注意到潔的反常,原以為潔正在為弟的死亡感到難過時,潔開口了。

  "法師……"潔恐懼的聲音。

  "啊?"法師愕然,停下木劍。

  潔整個人蜷成一團。

  爸跟媽見了,心突然都揪了起來,一股不安的寒意直透背脊。

  "你後面……"潔的臉發白。

  法師臉色微變。

  冷氣好像驟降了幾度。

  法師聽街坊說過,潔"看見"奶奶推弟弟下樓的事。

  木劍尖顫抖,眉毛滲出水珠。

  "有個紅衣小女孩……在你…背上…"潔雙眼翻白。

  法師大驚,嚇到整個人跳到餐桌上。

  "什麼紅衣……在哪!在哪!"法師抄起符咒,驚惶大喊。

  媽趕緊抱住潔,爸不知所措。

  "砍死你!"法師木劍亂砍一陣,最後重心不穩跌下。

  一聲破碎的慘叫,法師竟斷了兩根肋骨。

  醫護人員扛走法師時,躺在擔架上的他仍惶急問:"那……鬼長什麼樣子?走了沒有?走了沒有?"驚恐的情緒難以平復。

  爸媽則在客廳不斷安撫受驚過度的潔,既心疼,又難以理解。

  為什麼這孩子要受這些莫名其妙的害怕呢?

  大醫院,精神科門診。

  "百分之百,幻視。"

  "幻視?"

  醫生輕輕咳嗽,清清喉嚨道:"是的。父母不在家,弟弟意外猝死,姊姊因過度自責並發的生理異狀,引起神經功能失調。很典型的症狀。"

  "那……怎麼辦?'爸嘆氣,看著一旁的潔。

  "這症狀很少發生在小孩子身上,所以換句話說,也沒什麼好擔心的,多休息,多些陪伴跟關心就對了,這個症狀也許只是過渡時期的反應。倒是你們當父母的,別累壞了才是。"醫生摸摸潔的頭,笑笑。

  "過渡時期……那實在是太好了。"爸鬆了口氣。

  醫生開出一紙處方,又開始咳嗽起來:「除了定時吃藥,最好的良方莫過於時間。時間沖淡一切總該聽過吧?」

  爸嘆氣,牽著潔走出門診。

  "爸,剛剛那女人好可怕喔。"潔天真。

  爸愣住,什麼女人?

  "就是一直掐著醫生脖子那個女人啊。"潔笑笑:"頭髮長長的,眼睛都是紅色的那個阿姨啊。"

  “掐…脖子……。?'爸想起,剛剛醫生不斷咳嗽的樣子。

  眼睛全是紅色的?

  爸倒抽一涼氣,女兒真的……

  潔發現爸的手心,一直滲出冷汗。

  "不折不扣,陰陽眼。"地下道,獨眼的算命老人鐵口直斷。

  "那怎辦?"媽緊張問,抱著潔。

  "天生帶著陰陽眼,多半是宿命,習慣就好。"獨眼老人露出一口黃牙。

  “這種東西怎麼可以說習慣就好,小孩子整天都在害怕啊!”媽開始哭:“無論如何都請你幫幫忙,看要怎麼解……”

  “解?那倒也不必。”獨眼老人補充:“如果是宿命嘛,就要等陰陽眼的因緣結束,到時候自然就看不見了,強求把陰陽眼關掉那是萬萬辦不到,時機未到嘛。如果不是宿命,只是莫名其妙有了陰陽眼,長大就看不見了。”

  “長大就看不見了?”媽彷彿看見一線曙光。

  “很多人小時候都會看到那些臟東西,只是長大以後忘記了。十個人裡面少說也有兩三個是這樣的,沒事沒事。”獨眼老人安慰著媽。

  坐在媽身旁的潔突然瞇起眼睛,開始咯咯笑,身子扭動。

  “還有沒有辦法?”媽嘆氣。

  “要不就是去大廟,請神明作主把陰陽眼給收了,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。”獨眼老人建議,又說:“不然,先在身上放符保平安就好?,就算不小心看到了,也不會給纏上。”

  媽點頭稱謝。

  獨眼老人開始畫平安符,一張一千元。

  潔好奇歪著頭,伸手撥弄獨眼老人臉旁的空氣,還發出輕聲的責備。

  “潔,別玩了。”媽皺眉,拉住潔不斷揮動的手。

  “我沒在玩啊,是這個綠色的小孩好頑皮,一直遮著老先生的眼睛。”潔解釋。

  獨眼老人身體僵住。

  “什麼綠……”獨眼老人呆晌,瞳仁混濁的瞎眼格外怕人。

  “就頭上長角,還搖著尾巴啊?”潔大感奇怪:“他一直遮著你的眼睛,不讓你看見東西……你怎麼都不趕他走?”

  獨眼老人劇震,喉頭髮出“喔嗚”一聲。

  不說話了。

  不再說話了。

  獨眼老人心臟麻痺猝死後,潔說了句“那綠色小孩突然摀住他的鼻子、用腳一直踢他的胸口”。

  媽突然覺得,自己的女兒很恐怖,很恐怖,很恐怖。

  也很可憐。

  但更需要愛。

  傷心又焦急的媽跑遍了各大廟,求了更多符。

  潔的手上多了一串昂貴的佛珠,頸上掛著菩薩式樣的項鍊,衣服口袋裡,都是行天宮、媽祖廟、地藏王廟、天后宮、觀音亭求來的平安符。  但潔的陰陽眼始終沒有闔上的跡象。
 

  潔越來越常看見過世的老奶奶。

  她說,臉泛黑氣的奶奶常瞪著她睡覺、上廁所、洗澡,臉色不善。

  她又說,奶奶常作勢要推倒她,害她跌倒,膝蓋上都是瘀青。

  “媽,你帶走振德還不夠嗎?我們就剩下這個小女兒了……你就饒了潔吧。”爸在奶奶的照片前痛哭,無法理解自己的母親為什麼這麼狠心。

  爸媽除了燒很多紙錢,也如影隨形看顧著潔,生怕再有閃失。

  潔也成了小學裡知名的靈異神童。

  她說一年級教室前無故擺動的鞦韆上,總是坐了一個長發女人。

  遮蓋住女人臉龐的長發下,有一雙怨毒的眼睛,小朋友在鞦韆上翻倒不是沒有原因。

  六年級的女生廁所倒數第二間,曾吊死過一條黑狗。

  那隻黑狗到現在都還翻著舌頭,尋找當初吊死它的壞小朋友。

  黃昏的低年級音樂教室,有張烤焦的臉會唱歌。

  那張烤焦的臉有個日本名字,從日據時代就開始在老舊的教室裡彈琴。

  每次潔的陰陽眼啟動,校園恐怖傳說就又多一樁。

  下課時,同學喜歡圍在潔旁邊問東問西。

  老師也常找潔,問問自己有無被鬼纏身。

  同學間玩筆仙錢仙碟仙,潔更是最佳的技術指導。

  這天班上來了個轉學生,是個乾乾淨淨的男孩。

  是潔喜歡的那型,潔第一眼就知道了。

  老師也注意到潔發亮的眼睛。

  “新同學,去坐潔的旁邊。”老師微笑。

  男孩扭捏坐下,舉止有些畏縮。

  潔大方傳過紙條。

  “你叫什麼名字?”潔娟秀的字跡。

  “張勝凱。”男孩傳回紙條時居然在顫抖,字跡更是歪七扭八。

  “我叫林佳潔。”潔報以甜甜的微笑。

  凱勉強點點頭,不再回傳,卻掩飾不了他的坐立難安。

  “你很害羞??”潔笑,一手半遮著嘴。

  “沒啊。”凱斷然否認,卻將椅子又拉遠了些。

  潔回寫紙條時,卻聞到一股尿臊味。

  凱臉色鐵青,褲子竟濕了一片。

  “你……千萬不要回頭!”潔突然臉色蒼白。

  全班安靜,都注意到凱的怪狀,更留心潔戰栗的警告。

  連老師的粉筆都停在黑板中央,深呼吸,看著潔。

  “你……你才不要回頭。”凱畏縮,牙齒打顫。

  “為什麼?”潔愕然。

  “你背上七孔流血的小男生……是怎麼回事?”凱幾乎要哭了出來。

  潔呆掉。

  “他一直哭說……姊姊,你幹嘛推我下去?”凱終於昏倒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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